早在疫情爆发之际,就有专家预言过,对疾病的恐慌严重程度将大于病毒本身。
比病毒更早蔓延到各个社区的,就是恐慌与不安情绪,因为这种不安将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。虽然面对关乎生命的社会性危机事件,此类情绪反应都是极其自然的,但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下的民众,仍需勇敢直面这种心理,并对此作出相应的反应,以试图缓解情绪、解除危机。
全球疫情的主要区域仍在中国内地,但人口以华人居多的新加坡,在疫情爆发后也一度沦为"重灾区"。截至2月27日24时,新加坡累计确诊病例93例,累计治愈人数53人,累计死亡0。
新加坡现有人口为570万,已确诊新冠肺炎病例93例 图源:The New Yorker
虽至今天,新加坡疫情已基本得到有效控制。但事实证明,恐惧本身也是一种传染病毒,它正不断在我孩子就读的国际学校,以及我所居住的公寓大楼里蔓延。
新加坡拥有570万人口,其中近200万人是像我们这样暂时来这里生活或工作的家庭。事实上,无论从公共交通还是政治讨论,该国的方方面面都被政府精心管控着。
如今,这座城市的正常节奏被持续更新的疫情通知所打断,包括:紧急邮件、布告栏上的通知,以及新加坡政府通过WhatsApp群组所发布的讯息。
民众不断接收到有关疫情的消息,例如:确诊病例增加;学校集会暂停;如果你在过去两周去过中国内地,需隔离在家;情况比非典严重;以及学会与“恐慌”情绪相处等等。
图源:路透社
目前为止,科学家仍努力研究这个病毒,例如其传播方式和真正潜伏期等。但由于缺乏深度认知,大多数市民只能浅显地观察和讨论,而这只会引发更多的不安和焦躁。对许多有小孩的家庭而言,新冠病毒更是把家长们的焦虑、不信任和自我怀疑进一步放大。
某天早上,当我先生送孩子们去车站上学时,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学校的电子邮件。这封邮件很长,而我读了一会儿,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。
邮件中写道,学校的一名中文课程助教是武汉人,他的父母在农历新年期间来新加坡探亲,其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。幸运的是,他们目前情况稳定,老师本人似乎没有感染病毒。但是,因为病毒有着较长的潜伏期,所以目前还无法确定。此外,在他父母探亲的这段期间,他一直每天往返学校上课,还参加了农历新年的员工音乐会。
在看完邮件不久之后,我就收到了一个二年级孩子妈妈发来的信息,询问我是否查阅了那封邮件。与此同时,我也给其他家长和两名在美国当医生的朋友发了信息。
其中一个医生朋友回复道:“虽然看起来很严重,但这并不会非常致命。”
另一位在急诊室工作的医生朋友则写道:“说实话,它还没有流感严重,即使你的孩子被感染了,他们也会没事的。”
一户新加坡家庭在疫情期采购。图源:Google
与这两位美国医生冷静的态度相比,在新加坡的家长的反应显得有些夸张。一位妈妈想知道学校餐厅食物是否会被污染,另一位妈妈则前往孩子的教室拍照。
我告诉第一位发短信的妈妈,我认识的医生说不必担心。而她却回答说,她也和医生谈过了,医生告诉她不要担心。
当时,我以为咱们达成了共识。结果之后,她突然告诉我说,她的丈夫要去学校接孩子回家。
“我们感到不舒服”,她写道。
“我明白”,我回答。
接下来的一周,我们都没有联系对方,她把孩子留在家里,而我把儿子送到学校上课。
此外,这场疫情也揭露了隐藏在新加坡和谐社会表象下的一些紧张关系。这座城市四分之三人口是华人,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印度人和马来人。
新加坡政府为消除隔阂、构筑和谐社会不遗余力。政府承认四种官方语言,对公共住房实行族裔配额,并将任何可能破坏种族或宗教和谐的行为(包括言论)定为犯罪。但如今,新冠病毒却成为了一些房东的借口,他们试图以旅行和检疫准则为借口,将中国内地租户赶出他们的大楼。
新加坡国家发展部长Lawrence Wong严厉谴责这些“不负责任”的行为,并指出这可能会影响政府对抗疫情的努力。他说道“我希望每个新加坡人都能同舟共济,尽自己的力量来面对和谴责这种偏见和歧视。”
新加坡国家发展部长Lawrence Wong 图源:网络
与此同时,还有两件事情发生在我的身边。一日,我和先生计划与香港来的朋友聚餐。但在前一天晚上,其中一人发信息告知我们她去过中国内地。
她说她和老公目前感觉良好,但如果我们想取消,他们也能理解。是该避免与我的好友接触,还是冒险把病毒带回有小孩的家里?这让我十分焦灼。
此外,次日在我送孩子去车站的路上,儿子告诉我说,前两天和他一起玩的那个孩子在家呆了两周。我询问原因,儿子回答道,“因为他之前去了中国”。
“噢不……”我惊呼道。
而在当天下午,我们又碰到了那个孩子。他穿着泳衣踩着滑板车,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,问我儿子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游泳。
“我妈妈说我不能和你玩,因为你去了中国”,儿子回答说。
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,说道:“我没那么说,是你告诉我他去过中国的。”
“可你是这个意思呀!”儿子反驳道。
那一刻,我突然有一个期盼,希望我们所忍受的这一切通通结束。当然,目前还没有,但我依旧忍不住地期待。
不久后,那位助教也安全度过隔离期回到学校,但确诊人数却还在增加。我们公寓入口处了安排了一个警卫,手里拿着体温计和强力消毒洗手液。学校寄回家的纸条必须与当天早上的体温读数一起提交。
而我看过的一篇报道曾说,有人在检测中呈阳性,但没有发烧,所以温度计并不是万无一失的。此外,还有许多人听说政府可能会关闭学校,让大家待在家中,便蜂拥至超市,把货架上的面条和卫生纸抢购一空。
被抢购一空的卫生纸货架 图源:网络
在疯狂抢购开始的那天,我正在家里准备带小儿子去参加生日派对。出门前,我接到了举办这次派对的妈妈打来的电话,告知我说他们小区有人感染了新冠病毒。此外,她还告诉我说,派对不会取消,但他们认为其他家长有必要知情。
于是,我们决定将儿子留在家里,虽然我仍为孩子感到沮丧,也为举办这次派对的家庭感到难过。
最后,我用彩色的纸包好礼物,前往派对地点致歉。当我们把车开到大门口时,一名警卫出现在车门旁,用电子体温计碰了碰我的额头,然后让我们通过。走道和大厅里出奇地安静,但楼上的派对依旧热火朝天,大人们在喝酒聊天,孩子们在画架上画画。
看到很多父母比我们勇敢,我既松了一口气,又感到羞愧。我非常希望能够加入他们,也非常希望我的儿子能在这里与伙伴们开心玩耍。我呆了一会儿,就把礼物放下回家了。
而在乘电梯上楼时,我看到墙上的一则通知。这是公民咨询委员会发来的,它负责向民众传递政府服务事项,告诉我们应在何时何地领取免费口罩。
图源:Google
即使我已经拿到了分配给我们家的四个口罩,但我仍然喜欢阅读这类日常更新的通知,这些文件的精确性、透明性让人感到安慰,它既严肃又乐观,末尾往往写着:“齐心协力,团结一致,我们以坚定的意志共度这个难关!”
是的,没有跨不去的坎。纵使对未知充满恐慌,但只要找到与它理性共存的方式,便总能得到心安的一瞬。